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莉芙卡死了。天亮时,被发现的。

美丽的躯体,仍然保持着索爱的姿势——偎依在男人的胸前,乌黑的卷发散落着馨香,手随意地拥抱着他。栗子色的大腿裸露在白色睡裙之外,克制的,轻轻地挨着,始终没敢跨上他的身体。她垂下眼帘,嘴角上扬,带着温柔的笑意,仿佛只是熟睡而已。

那个男人是活的。他从睡梦中醒来,想唤醒他身上的女人。可是,她却听不见。

几个小时之前,是深夜。这个女人回来他和她曾经的家。

进门的那一刻,像所有的以色列女人一样,她的身体被头巾和长袍裹得严严实实的。走到床边时,她不假思索地脱下黑色的袍子,散下长发,解开白色的睡裙上面的纽扣,微微敞开胸脯。然后,轻轻地偎依着床上的男人。他醒了,睁开眼睛,但是,不言不语。

她像梦游一样,舔着他的脸,亲吻着他的头发,摩挲着他的胸前和胳膊,嗅着他的身体,轻声地喊着他名字,近乎哀求。但是,那个有生命的男人身体,没有回应她的温存。他静躺着,一动不动,不言不语。

她带着他的手在她的身体上隔着裙子游动。最后的一瞬间,她把手猛然停留在她身体上最温暖的部位。就是那个地方,给她带来的幸福,让她一辈子不能忘;也是那个地方,给她带来一辈子无法摆脱的绝望和痛苦。

这是一种极其孤独的索爱。她闭眼抬头,像不甘心的渴求,也像绝望的祈祷。但是,由始至终,男人的手是退缩的、软弱的、毫无生命。  

(一)

几个月前,他说,不育是个诅咒。所以,遵从摩西五经的教规与她分床睡。在曾经那个家里,两张小床相隔不足一米。

她问,“摩西经书是神圣的,难道婚姻就不神圣了吗?我们相爱了十几年。”

在寂寞的日子里,她的痛苦不仅仅是不育,还有羞愧,她自己的羞愧,母亲的羞愧。这一切,压着她无法抬头。

于是,她去看妇科医生。医生说,她是美丽的女人,身体健康。要做检查的,是她的丈夫。但是,她也要让丈夫在床上热情起来。

安息日过后。有一天夜里,她坐到他的床边,用妩媚的眼神拥抱自己的丈夫。那一刻,四目对望,是温存的。他解开她的头巾,脱下她的裙子,也摘下他具有宗教意味的小帽子。但是,他依然沉默,停顿了一下后,双手始终只是在她的背部移动。在黄色的灯光下,女人的背浑圆,柔美,是成熟女人的味道;是女人理解了生活之后,才有的味道。

她痛苦地问,如果不共床,怎么会有孩子呢?

他说,十年了,如果有,早就有了。

在分床睡的日子里,他恪守教规,再也不碰她。偶尔在夜里,当他沉睡后,她照着镜子,解开衣裳,自我怜惜,隐秘盛开的生命。

他的父亲,是教区的教士。他说,女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唯一意义就是生孩子。不能生育的女人不是女人。

他轻声反驳说,结婚证书上写着,结婚,就是愿意和你深爱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。而他爱她。

父亲说,如果女人不能为男人添丁加口,男人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战胜其他人。

“其他人是谁?”

“所有不信教,不忠诚于教规的人们。”

最终,她被迫离开她深爱的男人。

她双手提着两个黄色的箱子,进入一个陌生的简陋的房屋。那是他为她租的房子。房子只有一个旧的木柜子、一张小床和一盏灯。她把他的照片摆在床头。如无意外,她将在这个房子孤独终老。  

(二)

在刻板的犹太教区里,严厉的教士主宰着人的肉体和灵魂。

大概一年前,在教区外面,响起一阵年轻的歌声。忧伤的歌声传唱着爱情。

英俊的雅科夫在酒吧里唱着,“她在大街上出现,我的视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。我发现,她在我的梦里萦绕,她进入我的心间。可是,她突然了无影踪,被另一个世界捕获。”

歌手是莉芙卡妹妹的情郎。妹妹很年轻,长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。她的生命充满热情,像个精灵。两个年轻人相爱多年,可是,歌手不愿意服从教规,选择了离开。

歌手离开后,教士决定,妹妹应该嫁给他的助手,一个在大街上用喇叭传教的,很粗糙的男人。妹妹不情愿。

结婚前夕,妹妹央求姐姐说一说,十年前的初夜。

姐姐看着远方,很平静地回忆:他脱下了黑衣服,也帮她脱了裙子。在脱他的“喉子”时,他犹豫了,不知道是否会违背法律。但是,后来,他还是脱了。熄了灯。脱下白衬衫,脱了她的睡裙。他要了她,经过爱的通道,允诺的通道。在她的记忆里,那时候,外面下着倾盆大雨,可是,他们的床上却始终有一丝阳光。那一天,他对她说,他愿意永远和她在一起。

那种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温柔,妹妹听得一脸的神往。

姐姐说,你也会有的。

“不会的,不是一回事。我想在婚前把自己交给雅科夫。新郎发现我不是处女,自然就会把我休掉”,妹妹说。

“你不能这么说,会冒犯经书。”

“可是有的书上说,摩西经书并非完美,有时候,甚至会前后矛盾”妹妹一脸不服。

可是,最终,妹妹还是用麻木迎接了法定的婚姻。

在她的初夜,新郎拿着经书在简陋的床边朗诵,“按照神的意旨,我和这个女人交合。在我交媾的每一步,请神给予我力量和帮助。请神保佑她为我顺利生育儿子。。。。。。”

朗读完毕后,虔诚的新郎把枕头递给新娘,让她把臀部垫高,双腿张开。他上了床,把被子披上,像战袍。

一瞬间之后,床上下左右跳动起来。被子下面的人,像在踢足球,毫无方向地射击。新娘尖叫,新郎的行为令人发指。看来,神明没有给他足够的指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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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

在昏暗的出租屋里,莉芙卡终日蜷缩在床上。

妹妹去看她,流着泪,乞求她开口说话。可是,她目光涣散,只有忧伤的静默,始终不言不语。

回家后,还是在那张床上,妹妹对丈夫说起姐姐的委屈。可是,男人侧身沉睡,打起响亮的呼噜。

夜里,妹妹穿上黑色的紧身长裙,抹上口红,蹑手蹑脚地离开沉睡的丈夫。

在教区外的酒吧,她焦急地寻找昔日的情郎,雅科夫。

见面后,无需任何解释,两个人自然相拥。在酒吧后面的玻璃厢房里,在暗红的灯光下,她和他做爱了,不是交媾。那一刻,外面的世界渐渐远去,回归安宁。

回家时,丈夫拿着皮鞭站在门口,怒气冲天。可是,她并不惊慌。

被抽打了之后,她机敏地冲出家门。

她跪在姐姐床边说,“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,那不是世界的全部。还有另外一个世界,那个世界更加宽广,在那里,人们有另一种活法。在这儿,我觉得窒息,窒息啊,姐姐,跟我一起走吧。”

姐姐自言自语地呢喃,有一首歌曾经这样唱着,“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心,然后,你是我的,我是你的。”

故事的结局是,妹妹逃离了,离开那个惨白的教区。在那里,宗教可能救赎人的精神,也可能对人施加心理的强制,禁锢人性,让人变得角色化。

深夜,姐姐回家了,无法割舍相爱光阴留下的眷恋。但是,她深知,初夜的缠绵和怜爱回不来了。所以,服毒后,放肆的温存,是她自己才懂得的告别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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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上的故事是我周六去影院看的以色列电影《禁城之恋》。周日醒来,一睁开眼,那两个女人就在我心头萦绕。所以,我写下来,读给你听。

这是导演Amos Gitai的作品。我喜欢这样的导演,因为他悲悯生命,把人当人去对待。 我认为,他对宗教和婚姻的反思是勇敢的,值得尊敬。

我们首先是动物性的,然后才是社会性的。可是,人们容易迷失在社会性的追逐中,忘记了,作为自然人的,具有个体独立意义的需求,例如情欲、爱情和自由。

诗人阿多尼斯说,“我听不到肉体谈论灵魂,可是我却常常听到灵魂在讨论肉体。”

    是时候了,我亲爱的,是时候了,心灵要求休憩。
     时光日复一日地飞逝,每一小时,
     都带走生命的一部分。
     。。。。。。。
     我一直希冀了解那令人羡慕的命运:
     我,一个困顿的奴隶,一直在思考逃亡
     逃到一个迢远的有工作和纯粹快乐的处所。

  ---- 普希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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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洁琪

罗洁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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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新法治记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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