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

阅读:0
听报道

 

我想把自己的时光租出去,因为太多了,不知道往哪虚掷。我害怕着夜幕降临,讨厌周末。在家的时候,只有我和肚子里的孩子,在百无聊赖地听着冰箱“嗡嗡”的电流声。

夜里半梦半醒之间,有时候会听到自己的呻吟声。清醒过来,才知道是孩子在捣蛋,让我梦里都难受。恶心难受时,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电影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的广告语,“男人的一夜,女人的一生”。

我吃不下饭,看不下书,听不了音乐,也用不了电脑,周末就下楼帮卖菜的大婶看档口,感受人家红红火火的生活。她眉飞色舞地对我唠叨,四岁的儿子在内蒙老家,可聪明了,三字经倒背如流;说完后,她就开始撇着嘴,数落她旁边的老公没本事。最后,她还会红着眼睛哭诉,她多么想念儿子。为了挽留我,她还热情地亲自给我拌凉皮。可惜,那种食物会让我呕吐。

我经常见到的人,就是这个大婶,以至于,我梦里都是她的各种神情。

我厌倦了这种生活,厌倦了那个房子,甚至厌倦了这个尘土飞扬的城市。可是,我还要谋生,无处可逃。所以,我想通过出租时光这样方式,在城里自由迁徙。

你可能会问,我家男人呢。还在国外,没回来。不过,我已经发出最后通牒了。

你不用准备租金,我别无所求,只要一个舒服的沙发,一张毯子,能让我像猫一样蜷缩着过一夜。你也不用陪我睡觉,因为尽管我是已婚,但是,至今尚未重新适应枕边有人。

在北京,一般人的家里不会有多余的卧室。所以,我的要求很务实。不过,沙发必须是布艺的,动物的皮毛很呛鼻子。

另外,沙发必须放在南北通透的屋子里,因为我喜欢开窗,呼吸新鲜的空子,偶尔还能看到月亮。

屋子旁边要有绿树,清晨听到的是鸟鸣,而不是车马声;屋子里面要干净,敞亮,有花花草草。最重要的是,不能有动物,例如猫猫狗狗之类的。

另外需要申明的是,承租方必须是36岁以上,热爱生活的人,因为我喜欢和有阅历的人交谈。你可以指责我有年龄歧视。另外,家里要有女主人,这样,能省下很多麻烦。如果是男士邀请我,女主人心有疑虑。你可以向她解释,我是个孕妇,很安全。如果她还是不放心,我会受宠若惊,因为她如此抬举我的姿色。

以上是我的要求。至于,我的时光对你来说,有啥价值呢?

我可以参与做晚饭,另外,还可以给你们一家人准备早餐,榨豆浆,蒸南瓜、馒头之类的。很抱歉,我不会炸油条。

晚上,我还可以陪你们聊天,或者给你们家的孩子讲故事。我喜欢看孩子专注的、充满期待的眼神。说到扣人心弦的地方,他们常常会屏住呼吸,然后,迫不及待地和我一起把故事编下去。不过,有个前提,就是孩子必须是能够安静下来的。

当然,我未必是个很好的聊伴,因为本人不是很爱说话。所以,我们也可以看看书,各自神游。这样的夜晚也会很美妙。

过了早晨,我会挥挥衣袖,自动离开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

读到这里,你肯定会纳闷,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?

你猜对了,我是真的有毛病。这个毛病应该追溯到我的童年。

小时候,我喜欢和妈妈睡觉。长大以后,我就依赖上枕边有人的感觉,很温暖,也很安全。同时也落下一个毛病,就是独处久了,就觉得缺氧。

15岁,我离开家乡,去县城念高中。住宿条件很差,蚊帐顶上常有老鼠。到了夜里,我不敢睡觉,就坐在床中央,等到天亮。后来,我想出好办法,就是去其他宿舍找睡伴。三年下来,那一层楼的女生,很多人都和我睡过。

 到了高三,我把睡伴固定下来了,就是我隔壁床的女生。临近高考的一个月,有几个清晨,我忽然发现管理宿舍的阿姨趴在我窗口偷看。过了一段时间,班主任就来找我谈话,希望我能回自己的床睡觉。我没有答应。再过几天,校长竟然也来找我谈话,她充满困惑地问我,如此高温的大暑天,和别人挤在60公分的单人床,难道不热吗?我说,我可以回去,条件是你要把宿舍的老鼠都抓走。

事后,我才知道,校方怀疑我是同性恋。

[subtitle=]

前几天是高考的日子,很多人都在回忆当年的辉煌,可是,我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往事。每年的那些日子,我想到的,只是我的妈妈。妈妈怕我考前紧张,从老家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,颠簸了一路,专门来到县城陪我睡觉,还拿了一笼三黄鸡。

那几天,我借宿在亲戚家里,白天吃着妈妈做的鸡腿,夜里听着妈妈的呼吸入睡。当时,有个男生对我很好。黄昏的时候,他会骑自行车带着我放学,然后,又送我去晚自习。我一直没有忘记,骑车穿梭在大街小巷时,家家门口都传来电视连续剧《再见艳阳天》的主题曲。

后来,去了广州读大学。再也没有人愿意陪我睡觉,我也不好意思开口。大四那年,我考研,考场在华南师范大学,有个高中时代的好朋友在那里。他说,我安心备考就行了,他会处理一切住宿问题。

考试前一天,我去到他安排的招待所,无比惊喜地发现,他竟然安排了一个女生过来陪我睡觉。老朋友的体贴让我忍不住感慨,“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”。

再到后来,我到了北京,从三年前开始,一个人生活。过上了典型的都市生活,就是喧嚣里的孤独。命运用粗暴的方式,隔断了我对人那种亲密的依赖。不过,我已经没有了找人陪我睡觉的欲望,因为这是成年人的世界。但是,我还会间歇性地厌倦自己的床和住处,觉得缺氧。特别是遭遇失眠的时候,我会强烈地渴望逃离,希望生活能换一种形式,有点改变。哪怕只是一夜的改变。于是,我开始了在北京城里的迁徙。

 我在北京开发了三个行宫,可以随时借宿,但是,终归是打扰。所以,哪怕只是睡沙发,我也很感激别人的收留。这几天没睡好,所以,写完这篇文章后,我就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去鼓楼的行宫。我喜欢偶尔去一下那个老院子,虽然破败,但是,草木葱郁,让人心安宁。

对房子没有归属感,或者说,不喜欢围绕一个房子开展固定模式的生活,这是我对买房一直提不起兴趣的原因。我怕自己一辈子勤勤恳恳地供一套房子,可是,我又对它,以及对它带来的生活,忽然厌倦。

我老公曾问,为什么我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,操心一下柴米油盐,焦虑一下买房子的事情。可是,我认为,在城市的生活中,除了爱,啥都不缺。同时,我也觉得很愧疚,必须承认,那样的女人是旺夫的。每当房价高涨,就会有男人感慨,幸好当年老婆逼着自己买了房。

可是,我没有那样的兴趣和才智。很多年以前,当他天天离家,外出挣钱,把买房定为人生目标的时候,我觉得自己陷于病态的孤独。当时,我扬言,如果牺牲了两个人的生活和感情,最终换来一套房,我会一把火把它烧掉。

后来,房价飙升,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。可是,我执迷不悔,至今还认为,我想要的是一种生活,让我这辈子甘心的生活,而不是一个房产证。

 

 
话题:



0

推荐

罗洁琪

罗洁琪

44篇文章 1年前更新

财新法治记者

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