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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我对求学生涯的记忆大部分与饥饿有关,并非吃不饱,而是吃不好,吃不好就不能解馋,所以就相当于吃不饱。妈妈的手艺养刁了我们一家人的嘴巴,我对食物的要求总是高于他人。而且,由于妈妈的禁令,所以我没能养成吃零食的习惯。每当饥饿难耐时,我一闭着眼睛就只能想起肉。

15岁那年的夏天,我离开家乡到县城读高中。当年并不知道,此番离乡,竟然让我再也找不到归途,一直渐行渐远,从县城到了省城,从省城到了京城。我一直想,哪年哪月,会到纽约,我误以为那是世界的首都。

中学的伙食不是一般的差,又恰逢身体发芽长苗的阶段,饥饿感来得那么强烈。记忆里,最美的时光是早上6点多,天才朦朦亮的时候,和舍友狂奔饭堂排队,买3角钱一个的肉饺子。咬一口,里面的肉馅就能流出鲜美的油。不可能在中学宿舍用电,于是周末就在学校附近的饭馆打牙祭。当其他女伴都在饭桌旁边安然等待的时候,唯独我会跑进人家的厨房,给那个脾气特好的老师傅提各种各样的要求,唯恐厨师不会做,破坏了我一星期的狂热等待。

18岁的秋天,我离开了县城,到了省城广州读大学。在那个相思树疯狂生长、相思河水长流不息、水雾缭绕的校园,我的胃得到了善待,心随之也舒服起来。那是我一生中曙光般的年华。

我在宿舍偷偷放了个电饭锅,每到周末,我就会去市场买菜,熬上苹果排骨汤或者雪梨鲫鱼汤。曾记得,有一次,买了一斤的大米,两条鲫鱼,竟然和好朋友两个人把锅巴和汤渣都吃完了。这相当于每人吃了用半斤米做的饭。估计,这是我往后人生再也无法突破的记录。

时过经年,常常想起,在那个美如小家碧玉的校园,充满阳光的走廊里,我们两个女生是那么心满意足地晒着太阳,打着饱嗝。

是的,人生都是好景不常在。22岁,我离开广州到了北京读研究生,开始了我人生中从来没有过,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出现的饥寒交迫的生活,除非发生战争。

真无法想像啊,无数次,我拿着饭盒,在饭堂巡视一周,实在无从下手,于是又空空如也地回到宿舍。哪怕下午眼冒金星,我都吞不下那些奇怪的食品。

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北方人会把一堆土豆、西红柿、白菜和芹菜和肉乱七八糟地焖在一起?为什么不能让肉依然鲜嫩、素菜依然纯净?所谓的汤,也浓稠得犹如粤菜的汁,不能喝,只能蘸,浅尝则止。第一学期,我在一个月之内瘦了10斤,只因为学校的厨子暴殄天物,把食品活活糟蹋,让我难以下咽。

为了活下去,我不顾学校的禁令买了两个锅,一个做饭,一个熬汤。学校近邻伟大的金五星农贸市场,我歌颂金五星,因为那里应有尽有。我可以在那里卖到最爱的活禽和可以御寒的羊肉。周末买上几斤肉,熬成汤,放在飘雪的窗外。那是我天然的冰箱。一锅汤,要分开很多次慢慢吃。每次都用宿管员的微波炉热一下,加个西红柿或者白萝卜片以增加鲜味。为此,我多次偷偷塞个苹果贿赂宿管员,只为了省下每次加热所需的5角钱。

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让我有了很长时间的怡然自得,直到有一天的下午。

那天还在睡午觉,忽然响起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敲门声。原来是宿管科来查房,据说,有人通风报信,说我私藏电饭锅在宿舍做饭,容易造成寝室他人患风湿病。多么奇妙的理由啊,干燥得让我流鼻血的北京会让人患风湿!但是,当时的恐惧不亚于文革时期突临面对红卫兵。我被吓呆了。屋里的羊肉汤还在熬着!难以理解我当时反应会那么快。我立刻承认,有电饭锅,但是里面有女生用品,请在门外稍等两分钟。宿管科的人傻了,问,为什么把女生用品放电饭锅?我答,因为本人有此怪癖。当机立断,一关门,就把盛着羊肉汤的锅胆取出来,放在上铺的被子里面裹着。羊肉汤保住了,但是电饭锅的外壳被没收了。后来想,估计保护食物是我天生的禀赋。

求生的欲望让我买电饭锅的念头和行为“野火烧不尽、春风吹又生”。已经不记不清楚在那三年里,我买了几口锅,被没收了多少次。只记得毕业的时候,去宿管科要求返还被没收的锅,结果被拒绝了。一气之下,我抬起美腿,把宿管科的垃圾箩筐踢飞了,把身边的人都吓呆了。毕业后,室友还常常说起,那个下午,我维权的模样很英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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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洁琪

罗洁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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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新法治记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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