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黑了。曾几何时，我讨厌在倦鸟归家的暮色中行走，那是让人心慌的凄凉，特别是在这个偌大的京城。

我在家里，稿件还没头绪。听完大话西游的《一生所爱》，再听《流浪歌手的情人》，等着一个小时后的电话采访。所以，有片刻的风花雪月，可以在昏黄的灯光下，为自己写作。

在我看来，写作是孤独灵魂的自言自语。在《爱的历史》中，主人公说，“我是为了自己而写，不是为了其他人。。。。。。。但是，事实上，我还是很想有人能读到它”。

“有时候，我总是相信，我小说的最后一页和我生命的最后一页将是相同的，当我的小说完成时，也将是我生命终结的时候。那时一阵大风将扫过我的房间，把我的书稿吹得满天飞舞，当风把这些书稿通通吹走的时候，房间将会变得寂静，而我坐着的那张椅子，也空了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”

这里是沙尘飞扬的城乡结合部。可是，中午下楼买大米和蔬菜，却惊喜地发现自己被明媚的冬日阳光拥抱。

在不经意间，明媚的阳光被寒冷的夜幕吞没。幸好，冬日会在明天照常升起。当柔和的晨光轻轻洒在白色的窗帘上，我会给米兰和栀子花等植物浇上一杯水。我喜欢青葱的、热情的生命，就像我很爱年少的自己一样。

这张发黄的旧照片，是在上个月搬家时发现的。那是十六岁的我，扎着高高的马尾，穿着海军服和碎花短裙。和这张照片有关的，是群山环抱的中学，温柔的夕阳、有青草地的操场。并且，那个记忆是有香味的，是沐浴液的味道。

十六岁的黄昏，我会在操场，等待一个男生出现。因为，别人告诉我，这个高我一届的文科生，在笔记本上写满了我的名字，书桌上也刻了。在一个漆黑的夜里，我和密友打着手电筒，在同学都睡了之后，沿着山坡的路，偷偷进去他的教室，证实了那个流言。

从那以后，每当夕阳西下，我就等待一个骑自行车的身影。在他停车的时候，我会扔了手里的饭菜，赶紧冲下宿舍的楼梯，跑上操场，假装在散步。

那个年代的等待，是让人心旌荡漾的。至于等什么呢？等一场恋爱吗？不是，只是生命最初的冲动,毫无目的，却让人情不自禁。我几乎没清楚地看到过他的模样。只要他一踏上操场的阶梯，我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。在红艳热情的晚霞中，我们像陌生人一样，一前一后地走在草地旁边。

在加速的呼吸中，我常常闻到自己身上刚洗完澡的沐浴液的香味。饭可以不吃，但是，澡是一定要洗的。

一年后的夏天，他毕业了，要离开家乡，去广州读大学。

我一夜没睡。在蚊帐里点着手电筒，在洁白的纸上，写了很长的一封信。写信的我，是十七岁。

那个夜晚像柔软的宣纸，被少女的忧伤侵染。

次日凌晨五点多，密友骑一辆28寸的男用自行车，载着我。我穿着哥哥给我买的白色背带裤，灰色的有帽子的T恤。那封信就藏在我胸前的裤袋子里。急切切地赶路，乌黑的马尾迎风飞舞。

到了码头。乳白色的晨雾在江面缭绕，水汽清凉。清晨静谧，一个人都没有。我不敢靠近码头，远远地藏在河堤的大树后面，那封信在我心头发烫。等到曙光夺目而来，码头上就站了很多来送他的人，包括他父母。密友催促我赶紧过去，说再不去就来不及了。可是，我就是觉得，走出那一步，会让我呼吸困难。

终于传来船的汽笛声。我慌了，不顾一切地跑向码头，跳上甲板。身后，是一片少年的起哄声。他也从船里出来了，和我面对面地站着，脚底下，流淌的是，我们家乡的一江碧水。

我从口袋里掏出信，头也不敢抬，说，“给你的，祝你一路顺风”。他接过了，低声地说了一句，“谢谢”。一直到他离开，我还是没有看清他的模样。

当船消失在江水尽头，我又去了他的教室，把50多张书桌都逐一翻开盖子，要找到他用过的书桌。书桌的上面，用圆珠笔写着“思念，如影随形”，而“琪”字是刻进去的。后来，我把书桌从教室偷走，用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，放在宿舍的床边。

几天后，他用很漂亮的钢笔字回信说，“琪：你的信，我看了一遍又一遍，直至我的双眼含满泪水。。。。。。我会为你守候，直到你毕业的那一天。我听着《爱的代价》在给你写信。。。。。。”

当时，我是学校的广播员。从那以后，每天的清晨、中午和黄昏，那个校园的上空都飘荡着《爱的代价》的音乐。“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？像一朵永远不凋零的花。。。。。。”

高三那年，我当上了班里的信差。每天下午第一节课一结束，我就飞奔过教学楼的走廊，跑去传达室。

在信里，他从来不谈爱情，只是回应我高考的心情。为此，很多年后，我对他说，这辈子都感谢他。4月2号，是他的生日。每年的那天，我都会给他发个短信。

又过了一年。我也毕业了。

离校回家的那一天，等到同学都离去后，我背着那个书桌，走过斜斜的校道，偷偷翻到学校的后门，坐上了一辆乡间巴士。

秋天，我也到了广州上大学。

在那个国庆节，他突然写信说，和我之间是虚无缥缈的。一个周末的早晨，我没吃早餐，坐车到他的学校。在他宿舍楼下，我和看门的老伯拿着喇叭一次又一次地喊他的名字。他不在。

后来，天突然下起瓢泼的大雨。此后，多年未见。

很多年以后，2009年的夏天，杂志社安排我去广州轮岗。他说，要坐火车来看我。

在天河的咖啡厅里，我和自己的少女时代重逢了。我对他说，他曾经用过的书桌，现在我家乡的闺房里。这十年间，我的家被洪水泡了很多次，书桌竟然幸存下来了。他惊讶得嘴巴半天合不上。问我，为什么以前没告诉他。我说，我觉得，喜欢一个人只是自己的事情，不想去感动别人。

当我和你说这个故事的时候，我已经是有夫君的少妇。在情感启蒙时，我被那样一个人善待，所以相信了，红尘有爱。我曾经认为，这是我人生不幸的起源。在往后的情感经历中，我输过，输得一塌糊涂。可是，至今都学不会，“低低酌，浅浅斟的爱”。

人和人之间的感情，在我现在看来，是特定时空的产物，当养分发生变化，感情也会消亡，像生命一样。另外，在人的一生中，爱情不会只有一次，其定义也会发生变化，而且也不会是 “永老无别离，万古常完聚，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”。热情的故事未必都以婚姻为结局。

看过爱尔兰电影《once》吗？手指在钢琴键盘轻舞，她缓缓抬头，看出窗外。镜头徐徐拉伸变远——曾和她一起走过孤寂，一起用心歌唱的男子，离她渐行渐远，他的背包里有她曾经的爱情——在钢琴旁边，站着的是她回心转意的丈夫。

人生，是无数个“once”，其中，要有热情的绽放，至少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