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非常想去湖南!八年前枕边一直放着沈从文的作品,七年前吃过湖南的霉豆腐,四年前交上湖南的知己,三年前吃过湖南的血鸭和米粉。而且,曾有朋友告诉我,她在长沙吃辣菜,太馋了,辣得晕倒了,叫来救护车。车来了,人醒了,辣椒照样爱下去。
这一切,都让我向往湖南。
曾经央求过一个人去长沙出差的时候,帮我打包一份湖南的特色菜,随机一起飞回来。结果,被人骂我神经病。而我觉得,那是因为他不够爱我。
曾经幻想过很多遍,我有朝一日会去走一遍沈从文笔下的湘西,找到《边城》中翠翠摆渡的白河。读过很多关于爱情的体验,但是我唯一能记住的是《边城》说,有了怯怯的甜蜜爱意,在梦中灵魂会为一种美妙的歌声浮起来,歌声又软又缠绵,灵魂会跟了这歌声各处飞。在我想象中,湘西是纯净的、湘西人是活得诚恳的,就像透明清冽的白河水。
我相信的,因为在人家沈从文笔下,连妓女都有情有义,活得像个人样。
但是,没想到我的湖南初体验竟是如此的不浪漫。
8月23日下午,我终于到达长沙。
下飞机后,迫不及待地去小巷寻觅传说中的长沙米粉,但是只找到小黑店里面的津市米粉。晚上,去了沿江路,在炎热的夏夜,用上十个指头肢解了一盘红通通的口味虾,再配上冰凉透心的啤酒。酒足饭饱,走在沿江路上,和长沙人们一起,腆着大肚子,穿梭在江边堤岸,大摇大摆地横着走。看着对面的橘子洲头,阵阵凉意随着江风迎送,一时兴起,跟着路边的大妈跳起了扭秧歌,音乐是《月亮之上》。
9点多的时候,电话忽然响起,对方说,罗记者,我在咖啡馆等你。一秒钟之间,我努力地思考,恍然想起,我约了人家9点钟采访。于是,赶紧回去酒店换衣服,打车冲过去。
次日,我刚进入一个学术会议会场不久,忽然接到编辑电话,要我改变出差任务,连夜赶去武冈市,说那里发生血铅事件。
于是,立刻去街头买了两件便宜朴素的T恤和凉鞋,把高跟鞋和裙子一扔就上路了。
当然,临走前,还不忘记打包当天晚上的饭菜,因为我当时还不知道武冈市是什么东东,怕去到那没东西吃,我痛恨饥饿的感觉。
“倾城之恋”
到达武冈之后,就开始了在乡下和官员的“游击战”。(在《财经》,法治组是最土的,其他组是出国,我们通常是上山下乡。)
从7月底开始,武冈市文坪镇有上千名儿童血铅超标,其症状是频繁的感冒发烧和厌食。据官方8月18前公布的消息,铅中毒的儿童约1400名。但是据我在当地的调查,中毒人数远远不止这个数字。(背景知识,请看《财经》杂志最新一期《湖南血铅超标阴云》) 当地省委办公室的官员告诉我,武冈市有5个锰厂。但是,现在官方公布的消息只是一个锰厂附近的中毒人数。其他四个厂周边的儿童还没得到全面普查的机会。据我走访的几个乡镇的村民反映,父母自己带儿童去检查,发现中毒比例占60%以上。而且,很多村的儿童总数都超过1000名。五个厂分布在四个镇,所以,铅毒烟雾笼罩的儿童人数是数千名,而非官方所说的1000多名。政府以污染标本检测结果尚未得出为由,拒绝为村民进行普查。
所以,这段时间,武冈市的群体性事件像放鞭炮一样,此起彼伏。而官员又像消防员一样,常常冲锋陷阵。另外,他们的角色还是“狗仔队”,到处嗅记者。
在这几天的采访中,我都是和那些便衣的官员斗智斗勇,但是绝不恋战,一有不妙,撒腿就跑。
8月26日下午5时,正是暮色将至,倦鸟归家的时分。武冈市龙溪镇龙田村发生了小规模的堵路事件。村的路口逐渐排起了汽车长龙。我刚要进村采访,第一次看到群体性事件的场面,兴奋地脱口一句,“好机会!”
那个时候,从山里运矿石出城的大卡车喘着粗气,瞪着对面要返乡的客车,一脸的无可奈何。各类车里的人纷纷从闷热的车厢走出来,男的脱了衣服,搭在肩膀上,干脆蹲在路边抽起烟来。
村民只是用几条钉木板就能把路道封锁起来,当然,他们靠的不是障碍物,而是团结的力量。
这个群体性事件并不没有严重的肢体冲突。从矿井上来的男子和妇女抱着儿童站在中间,要求政府给孩子做检查。没有大领导来,村民也懒得和那些村干部交涉。
此前,我在旁边一栋两层楼的工地的窗户旁静观其变。我不想让官员发现记者的身份,担心他们刁难我,浪费我时间,伤害我身体。但是,我还是感觉到人群中有人在盯着我了。
7点左右,忽然有一批人冲上来要拉开路障,村民人潮立刻向马路中央涌去。此时,干部仍然站在路边的小土堆上,看着路中央的较量。我赶紧也冲到小土堆上,踮起脚跟张望。
这个时候,与人群一步之遥的昏暗旧宅里,邻近门口的角落里有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。这个时候没人理她,她一个人伏在高椅上,翘起小腿,在本子上涂鸦。仿佛,外面为她而起的战争与她毫无关系。看见有人进来,她就用本子遮住小脸蛋,咯咯地笑起来,然后又从本子后面悄悄地看过来。粉嫩的脸蛋,无邪的笑容,清澈明亮的眼睛,让人想到天使。我想,如果那些干部看到她,就会明白为何民众会愤怒。
在路障被拉开一半的时候,一个拄着拐杖的残疾中年妇女忽然出现在路中央,她沉默地站着,抬起头,正义凛然,视死如归。
那一幕,让我感受和理解了平民的苦难和力量。忽然鼻子一酸,热泪盈眶。看到前面有个人举起手机拍照片,我犹豫了一下,也想冒险拍照。我想,一秒钟,就一秒钟,就能拍下来了。
于是从书包偷偷掏出相机,才拍了两下,突然旁边有一只肥手抓住了我的手腕。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,“你干嘛拍照片,你是谁?跟我过来”
我在惊吓中猛然回头,本能地反应,“你是谁,放开我!”
他们要扯我着走,而我不知道他们会带我去哪里。
于是我说,你们等一下,我要打个电话。我心里想,如果他们再敢拉我,我就大声喊非礼。
我赶紧给也在现场的另一个其他媒体的记者打电话说,“赶紧来救我,我被发现了”。他说:“等我,立刻过来”。
本来以为,他会弹动三寸不烂之舌与村里的群雄战斗。我焦急但故作冷静地坐在一个小卖部门口的板凳上。
救兵来了!
没想到,他过来,一把牵起我的左手,把我拉起来,大声地斥骂,“叫你不要乱跑,别人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嘛!你看你就爱多管闲事,这么晚了,要赶着回家了。。。。。。”
我一下被骂懵了,但是不到一秒钟就明白了。
为了配合他,我努力装出一副楚楚可怜、知错悔改的样子。他一路骂骂咧咧地,我们牵着手穿过了一群干部,经受了他们的眼神考验。
我觉得太滑稽了,低着头,抿着嘴,努力不笑出来,我心里想,“这么凶神恶煞,哪像我男朋友?要不是姑奶奶今天落难,哪个男的敢大声对我吼?”
我忍着别扭的感觉,和他亲密地牵手行走。在公路上走了一段路之后,我悄悄地轻声地问,“还不能松手吗?”他看着前方说,后面还有人跟踪着,但是,你不要往后看。
后来,终于登上一辆摩托车飞奔逃离,而我始终不知道,究竟是否真的曾有官员尾随过。
0
推荐